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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

郭文景其人其作
《人民音乐》1997年第10期•□李吉提
郭文景是中国文联“世纪工程之星”中评选出来的全国中青年“跨世纪优秀人才”之一,现任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早在十几年前他来中央音乐学院读书时,我就认识了他,现在又与我在同一个系任教。所以当《人民音乐》约我写一篇综合介绍他的文章时,我慨然认可,以为并不费力。但提笔之后,才突然发现我实在又与他并不太熟,因为这十好几年,我与他几乎毫无个人交往。但是,过去常说“文若其人”,说明作者与其创作往往是有着密切关系的。要想把握郭文景的创作特征,我想最好还是要从这个人谈起。
在我的印象中,郭文景在学生时代,就是个颇有个性的小伙子,学习音乐如饥似渴,个人生活却不管不顾,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多年后,他回校任教,头发虽然平顺了,但作风依旧,像个“土拨鼠”,一头扎在家中,津津有味地忙教学、忙创作,其他事很少过问。对他个人的头衔和与音乐无关的各种应酬活动等,也看得很淡。只有足球,可能是个例外,据说他每天饭后都要跑到楼下来取报,主要就是为了了解有关足球的战事。我与他的个别接触算来真正也只有过一次———那是为了向他要一套有关他个人创作的乐谱和音响,以便在音协主办的“郭文景创作研讨会”上发言。他招待我喝了一杯茶,算是表示友好或敬意。我感觉他是同一代作曲家中最不会宣传自己的一个,便问他:“为什么不送一套乐谱到学校或到外面去联系出版?”他却说:“我不忙推销自己。现在我感兴趣的事主要是创作,争取写出更好一点的东西来。”态度沉着、坦然。问及音乐,他兴致勃勃,谈了不少颇带个人特色的见解,态度相当率直。比如,他说奏鸣曲式的思维是“纯德国式的”,一句话就否定了它对中国音乐的重要性,而并不忌讳此话是否会引起我这个多年在教西方音乐分析、包括大讲奏鸣曲式者的尴尬。他又比较中西方音乐的不同说:“西方音乐是演给别人听的,所以从来就很注重形式逻辑,遵循大家共同公认的模式来表述音乐。可是中国历史上,许多音乐是自己唱给自己听的,这些音乐的形态结构,自然会与西方不同。譬如古代文人,当他独自一人,面对大自然鼓琴时,其音乐,是随心所欲的,他每弹出一个音,都有可能品味好一阵子,并不会过多地考虑形式结构……”这些话也不无道理。所有这些考虑,都对郭文景提出了新的命题,即如何在自己的创作生涯中,不断探索一条真正是属于中国的、今天的、同时又是自己的现代音乐创作道路。
他作为“文革”后的新一代作曲家,我对他的专业知识、技能和对西方现代音乐写作技术的了解与掌握等方面,是从来不怀疑的。他一直是那班毕业生中的佼佼者之一。显而易见,他们之间有彼此影响的一面,但是他与另几位旅居海外的同学有什么不同?他的音乐为什么会有特殊的感染力?却是近几年才在我心中愈来愈明了的。这种明了首先就是集中听了他的一批音乐作品。此外也看了一些他自己写的文章,加上偶尔的接触,结果,我惊讶了:一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一个在“停课闹革命”时代上中小学的孩子,竟能对自己的民族、民情有那么多的了解,对中华民族文化的各个方面有那么浓厚的兴趣,并且还能有那么好的文学基础和文字表达能力,这真是我以前所估计不足的。想必他当年自己读了不少杂书,而且悟性颇高,方能达到今天的水平。
在他的案头,我看见一篇他93年写的小文,其间有这样几段文字:“我生长在长江温暖的腹部……。1963年,我背上书包,进了位于长江边的一所小学读书。清晨上学路上,常见从江里升腾而起的浓雾,把一座城氤得影影绰绰。我看不见大江,只听见它在浓雾深处叹息。于是,一口一口地把它身体散发出的乳白晶莹的水珠吸入胸中。那水珠一定融进了我的血液……。”“在儿时所听的故事里,鬼故事最多,据说在全国汉族各地方戏中,数川剧的鬼戏多而且绝;以前还听过不少老年妇女唱民歌……这使我体会到川江地区风情中诡秘和传奇的特殊气氛……。”“川江大地的人民又是质朴勤劳的。在这里,我常见一种图案拙朴简单的花布。其颜色红得发暗,常做被面用。它极耐脏,出门人一条绳子捆上背起就走。车站、码头、河滩,铺在地上就睡,而那颜色总是不变的。我觉得那花布简直就等于了四川农民……”“川江人民更是勇敢而又强悍的。我不知道是奔腾的大江、绝壁千仞的峡谷、九曲百折的盘山险途、遗迹残留的古代栈道铸就了四川人民的坚毅性格,还是此地人民修天梯通蜀道、冲激流出夔门的伟大力量,使山川有了象征性意义的精神内涵;我只知道我用音乐来描写家乡的景观时,此地人民勇敢强悍的精神的悲壮的历史,是我作品的灵魂所在和讴歌的对象……”。恕我引了这么长的文字,目的之一是展示作曲家的文笔,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文字最精炼也最权威地解释了为什么郭文景在80年代,一连串地写出了钢琴前奏曲《峡》、大提琴狂想曲《巴》、弦乐四重奏《川江叙事》……直到在国内外都获得成功的交响诗《川崖悬葬》和交响合唱《蜀道难》等。在瑞典由哥德堡交响乐团首演的笛子协奏曲《愁空山》虽然是他92年写的,但标题就引自李白《蜀道难》的诗句……,这一切都说明了川江大地和巴蜀文化对他心灵所产生的巨大感召力和点化力;同时,也无一不反映着作曲家又从现代人和现代音乐的视角出发,有选择地对巴蜀文化进行了重新揭示与颇有新意的继承、发展。
在郭文景的早期创作中,经常可以听到川腔川调的风格和音色。但这对于他,都不属于肤浅的猎奇,而是经历了严格的比较和很深的内心体验过程。以《蜀道难》为例,对这样的交响合唱题材,他没有采用古代音乐素材,反而将目光转向了川剧音乐材料,显然是因为他对川剧有比较深刻的认识。他说:“这素材所内含的高亢凄厉的力量,是我的精神图腾,我借助交响乐队与合唱团排山倒海的力量,将这图腾举到离太阳最近的山巅。”一个对自己家乡、人民怀着如此厚爱的作曲家,一个如此注重不断提高个人修养和精神境界的作曲家!他思想中的每一个闪光之处,自然而然地都使他的音乐严格区分于那些以中国的落后与丑陋而取媚于西方人的所谓艺术创作。
当然,如果要把郭文景仅仅划在现代川派作曲家的行列之中,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自90年代以来,他已经大大拓宽了自己的创作领域,其风格也有了多样化的变化。例如他所创作的室内乐《社火》是以音色音乐为特点的,虽然使用了不少川剧打击乐,却没有了川腔川调,音乐的结构形式也有很大的创新,在伦敦首演时获得了成功。1997年荷兰新乐团访华音乐会上,郭文景的《社火》与《甲骨文》又成为最受欢迎的节目之列。他们不仅在世界多个国家演出过这些节目,还为之制作了CD唱盘,足以证明了西方人对中国现代音乐的爱好与重视。郭文景取材于鲁迅先生同名小说的歌剧《狂人日记》已不属于西方概念中的歌剧,也不采用四川音乐风格,而是一部以广泛的汉族语言语音、语态、语调为音乐创作和心理描绘起点的、新的戏剧音乐创作。我佩服作曲家有兴趣并有勇气通过音乐来重新构造这样一部颇有深度的文学名著,并且能注意到综合艺术或多媒体艺术的表现力以及这种综合性艺术思维、表现对中国审美习惯的重要性等,都反映了他从思想上到艺术上的成熟。该剧虽然只能用中文演唱,但法国艺术家竟有兴致将它用中文排练出来,并在巴黎首演,此后又参加了荷兰国际歌剧艺术节,使该作在国外受到欢迎,实属不易。荷兰新乐团团长、作曲家约阿尔•彭斯曾这样说:“我个人最喜欢的作品是郭文景的《狂人日记》,每次聆听都让我动容。”他说《狂人日记》的音乐“充满了激情和理智”,说郭文景对声音的内在想象力“令人震惊”;还提到“他对各种乐器的谙熟和敏锐的组织能力无人可及”。以至他最后结论说,这是近十年来,全世界最杰出的作品之一。他的民族器乐合奏曲《晚春》(取意于宋代词家黄庭坚的同名词)以全新的艺术风格参加了法国96现代艺术节。我在国内音乐会上听此曲时也欣喜地发现,音乐中已完全没有了年轻时代的激昂与火气,换成了一种从容、肃穆、神秘而又不失典雅清新的风格,那是一种中国文人特有的浪漫主义艺术格调。郭文景近年的创作还包括打击乐三重奏《戏———为三个铙钹而作》等,不能一一细述。看来,步入中年的郭文景在音乐创作方面,已更加胸有成竹,其艺术修养和音乐创作也变得比年轻时代意趣更宽。
郭文景现在可谓是在国内外出了名。但这并没有使他变得道貌岸然起来。他还是他,总带着几分我行我素和不拘一格的作风。有些事,在别人看去是不可能的,但对他这样一个比较容易冲动的人来说,就随时可能发生。譬如有一次在音乐厅听音乐会,著名京剧艺术家李丽芳的一曲《海港》终了,我听到与我相隔六个位置的郭文景,慷慨激昂地大发议论:“这才叫艺术!你看,咱们中国民族的唱法包含有何等细腻的音色和气息变换,多么丰富的表情,比只知道‘呕呕呕’的美声唱法要强多了……”,他扯开嗓门只顾手舞足蹈地对邻座说,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的前一排,正坐着郭淑珍等好几位我国声乐界的最权威人士。我看到,其中一位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并不想说这样就一定很妥当,只想借此说明郭文景是个不大伪装自己和随时都可能透出真气的人,所以大家都比较了解他,也比较宽容他。至于他对声乐唱法的考虑,恐怕也不是一天的事了。我看过他的一篇文章,就是谈声乐音色问题。文章开始肯定了美声唱法作为一种重要艺术唱法的价值后,又重点谈了民族声乐音色的开发问题,其中有这样的描述:“……在我记忆深处常常飘出金钱板的声音……用沙哑的嗓音唱……那说唱的嗓音,是用烟叶熏过的,酽茶泡过的,还搀入了蒲团扇的沙沙声和麻将牌的哗啦声,老道练达,情趣非常,随着一种生活方式的消失,这声音也消失了。现在,不知用茶叶的袅袅馨香和碗盖相碰的叮当声化成的四川清音的清脆花腔还在否?那是一种俏丽泼辣的声音,从中颇见一方女子的风韵……”。前不久,一位意大利音乐家来华,谈及美声唱法为何在意大利诞生时说,由于意大利的语言中元音字母比其他国家更多,所以很容易采用这种唱法。我想,中国的语言有自己的特点,郭文景愿从中国声乐丰富音色、唱法的研究出发,来探索自己创作的新路,也是很值得鼓励的。
郭文景在国外是位很受各国艺术家欢迎的朋友。这除了因为他才气横溢之外,不卑不亢的作风和热情坦诚而又不乏幽默的处人处事态度,都使他比较容易为他人所接受。他很注意西方现代音乐的发展,也在认真考虑他们面临的问题。也许正是因为他在对待中西文化的问题上头脑比较清醒,所以他能在学习和借鉴两种文化精华的过程中,使自己的音乐不断更新、提高。最近他从美国考察回来,谈及见闻,有两件事给我印象很深:一是他感慨西方现在有许多人都会吹尺八,这首先就是因为有日本现代作曲家武满彻等人的努力,在他们的许多作品中都使用了这件乐器,人们发现它,并接受了它———看来郭文景也开始给自己出新题目了。另一件是他感到遗憾的事:他看见一个中国的年轻演员,上台演出时穿着一身长袍马褂,他形容说:“简直就是一副旧社会账房先生的模样,还以为这就是国粹”。郭文景愤愤地说:“如果中国旧有的东西就都认为是好的,不可更改的,那么,你为什么不干脆让男人拖一条长辫子,让女人再包上三寸金莲,穿上绣花鞋上台呢?”可见,郭文景希望新的一代音乐家能尽可能地在创作中将一个文明的中国、新的中国展示给世界。
我写郭文景并不是为了把他美化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也不以为凡作曲家的每一举手投足都值得称道。我之所以愿意把一个相对生动的郭文景介绍给大家,只是为了给诸位更深入研究他的音乐作品提供一点小小的方便。如有不当之处还希望郭文景等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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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的眼中
你我只是一段插曲
当明天成为昨天
昨天成为记忆的片段
内心的平安那才是永远 |
2005/7/12 14:2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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